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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台東機場出發,一台架著兩個螺旋槳的小飛機,發出刺耳的鳴聲!艷陽高據,蒸氣將視線所及的景,全部混成奶油與咖啡,而藍天與黑色柏油,成了巧果。
引擎聲隨著進氣閥,不斷的提高音量與轉速,而機體也似乎要往上衝?解體?只覺得起飛前的一刻,像是又經歷一次921大地震,好大的晃動與奇怪的鋼鐵摩擦聲。十點30分。
走出機場,蘇瑞清老師開車來接我,車上沒有冷氣,行李置於後座,將車門大開。我望著天空,天很藍!像是梵谷畫中的藍天,太陽如向日葵一樣,鑲在彩度極高的馬賽克畫中。真的很熱,熱到讓人頭暈,像是昨夜宿醉未醒的感覺,像是酒精濃度尚在血液中流竄,一古腦的往頭頂上的旋兒跑。海風徐徐吹來,風是涼的,與台北的焚風不同,有著屬於乾淨海洋才有的味道;這風,來自四面八方,穿過礁岩,經過火成岩,在長鬃山羊的耳鬢輕拂,在牠蹄前的草皮戲舞,在一串三四拍的華爾茲的韻律下,來到我身上的毛細孔,每一個毛孔都激烈呼吸著,彷彿是直接伸出觸手,試圖挽繞留住風。
在椰油村的海洋旅社放下行李,就到海洋餐廳用餐了!餐廳外可以看到紅頭岩,蘇老師說這裡是最好的角度,遠遠的看,一張印地安人的臉龐與捲屈抱膝而跪的身體,面海匐伏著。我在旁邊農會買了兩捲彩色負片,原本要買的正片一直沒時間去買,只好買負片湊合著用。我問蘇老師:「為何會有雅美族、或達悟族兩種稱呼呢?」蘇老師說:「舊時日本稱呼我們為雅美族,就一直沿襲至今;而達悟族是因為一群來自於台灣的學者,認為其他族群的名稱,如「布農」,皆是「人」的意思,惟「雅美」不是,遂有改名為「達悟」的想法;而目前在我們這裡就產生了一些歧見,所以我們皆使用一種寫法即:雅美(達悟)」
蘇老師是當地有名的文化及生態工作者,對於當地的自然生態及環境有顯著的研究,台東縣政府在介紹蘭嶼時,多借重其專業;他同時也是蘭嶼當地少數的知識份子。面對蘭嶼的多項問題,如核廢、醫療、教育也多有其看法。整個人溫溫的,雖然沒有激昂的語調,卻有著對於家鄉的熱愛;他說:「每個人愛家鄉的方式不同,我們紀錄自己的家鄉、生態,默默的為自己的族群努力、付出!」我跟他談了很多,從族群關係,到觀光化衝突,乃至於文化剝削。這種種沉重的話題,讓我們對於達悟的現實,感到憂心;也深怕族群對立的關係,會日益提高。但是蘇老師樂觀的認為「教育」,是唯一的出路。對於達悟小孩的「教育」,面對許多家長偏差的價值觀,讓人與人間的關係,僅建立於貨幣上面,及不信任人,甚至是自己達悟人,也皆然的這種觀念;得到校正。對於觀光客的教育,讓他了解文化必須彼此尊重,而不是用一種鄙夷與看動物園的眼光,來看它們。他說:「現在達悟人會收錢的原因,多半是漢人與媒體養成的;許多的祭儀原本是特定日子才舉行;許多活動,原本是應與當地人交朋友,了解其背景後,才能知其意義;可是媒體為了時效,用錢來購買文化;當地人雖然在當時仍不知其意義,但是也大致知道這是重要的東西。而在許多小孩長大,到了台灣,知道台灣人如何看我們時,憤怒就出現了!許多學者、媒體利用我們的文化賺了錢、得了名聲,卻一點也沒有留下什麼給我們,這不單是說錢;如許多學者,為了論文來我們的土地,與我們做朋友,得到學位後,卻再也沒有回來過,更不用說他的論文;我們想要知道它們的一些研究報告,或者保留一些我們祖先的照片,卻還要花錢去買。他們得到了名與利,我們努力協助他們做報告與研究,卻什麼也沒得到。當我們在看到報紙還利用這些研究,與觀光客一同批評我們落伍時,我們又情何以堪?所以,我們的長輩從過去的熱情,變成現在這種厭惡觀光客的情形。他們不願意再接受,一群人莫名其妙的圍繞著我們,打擾我們的生活,對我們指指點點了!而如果你們未經善意的溝通,就貿然的侵犯我們,偷拍我們;又怎能責怪我們,說我們只愛錢?如此說來,既然我們無法阻止這種行動,我們就選擇跟你收取肖像權的費用了!你們進入動物園,看動物總也要付門票費吧!當然,現在我們自己也知道這樣是超過了!彼此的仇視,與不信任已經使我們的小孩受到影響了!然而解決問題的方式,只有一個,就是尊重彼此的文化!那種撒糖果與銅板在地上,讓我們小孩去撿的行為,請不要再做了!而我們現在本身的問題也夠多了!我們也需要不停的教育與反省!」我說:可是這樣拒絕紀錄,會造成自己本身文化的流失?他說:「當然像你們這樣的人,我們是很歡迎的,你們是真心想來做文化的,你會與我們溝通;我們厭惡的是那些拿著媒體招牌的文化流氓,與攝影協會的那堆人,肆無忌憚的隨意闖入人家家中獵影,而我們這些獵物除了逃外,還要如何呢?那些人隨意拍了一些相片,穿鑿附會的寫一些文字,我們成了文化被剝削的對象。」我聽了後,一陣長嘆!其實我自己未嘗不是一個文化剝削者呢?倒吸一口涼氣,確認對方的眼神,肯定、誠摯的雙眼,在雙眼皮底下,訴說著他無傷人之意,只是一種發自內心的悲憤。
走到五孔洞,這是一個海蝕洞,上面有許多石灰結晶,似乎要形成鐘乳石;每個坑約有十米高,深百尺,裡面有風四處流竄,水滴聲與風聲滴在火山溶岩上,像是呼喚祖靈的神秘咒文。過去達悟人,遠在基督教進入之前,就在裡頭畫上十字架的符號,驅逐惡靈。為何那時的達悟人,會選擇與基督教一樣的圖騰呢?真是令人玩味。我與蘇老師坐在海旁,他說他每天都在五孔洞旁睡午覺;我心中細想,這真是一種愜意的生活,他形容:「這裡是一個「法外之地」,我們不需要外來的政府來管理我們,我們這裡沒有小偷,治安也好,沒有紅綠燈,因為這裡不會出車禍,我們沒有趕時間這回事!」海水聲在潮來潮去間,竟觸發震撼人心,我忽然有種「田園將蕪兮!胡不歸?」的感覺。有種這裡才是我家鄉之感,家,人子的家在哪呢?人如浮萍,水是家。
沿著蘭嶼島邊,取景。
來到郎島,看著傳統船屋,一個小朋友遠遠的對我叫:「拍照要給錢」,我想找蘇老師,卻沒瞧著。一回頭,發現他正在和一位「謝馬具」先生談話,我走到他們身邊坐下;謝先生坐在屋前,其妻坐在蘭嶼特有的涼亭上,謝先生手上抱著一個小孩,可是這小孩像是一個折彎的月亮一樣,無法坐正。我細聽他們交談的內容,原來蘇老師也是第一次接觸到這個小孩,這小孩是腦部積水,已經四歲了!這四年來,無法言語,無法坐起,連牛奶都會忘記如何吸飲;他們問了醫生,如何得到治癒?但是似乎已目前的醫學而言,這幾乎是不可能的;但是他們仍然想要努力,讓這小孩能夠活下去,無論再辛苦。
每次帶小孩來到台灣看病,都是一筆大消費;小孩的醫藥費與機票雖然全免,但是大人的費用一週下來,卻要萬餘。這對無法工作,又貧窮的雙親而言,顯得吃力;多希望蘭嶼有醫院••••••
晚上要去蘭嶼「無餓不坐」餐廳用餐,經過野銀部落時,我將手靠著車窗,一群可愛的小朋友,對我比髒話的手勢,我看到了!
「無餓不坐」餐廳,是一群由台藝的學生所開的餐廳,我觀賞著這群-由當地人所自攝的紀錄片;不賴!很有感情!沒有任何華麗的包裝,但是平鋪直訴的畫面,海聲、魚的跳躍、划槳的身影;將情感確實而精準的表達。很多人,一生中也未曾達過的目標。
宏觀電視的張瓊文,戴著幾位當地的耆老,請他們在東清國小演唱,她付了一些錢,請喝了幾罐酒;可是由於超時,再加上未知會當地的村長;當地的居民跑去向村長反映,有人請耆老唱晚上不可以唱的歌;而這些耆老原本晚上另有活動;卻在媒體的請託,與金錢的攻勢下;硬是被帶走。村長得知後,相當生氣,說:「我們把錢還給你們,請你們離開!」 他對於電視台的行徑感到相當不滿;也許是因為不受尊重?或對耆老心疼?我不知原因,只是默默觀看著,今天蘇老師所說的「衝突」。
今天,晚上是火星最接近的一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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